2021-4-9 | 社會文化論文
一、畬族的原始族群意識
形成于隋唐之際的畬族,其稱謂各地不一,有稱苗人、瑤民、峒蠻、畬民、畬客,或統稱“溪峒種類”,所謂“至閩、粵、川、滇等處苗、瑤、畬民,隨地易稱。”①在中原流民入遷閩粵贛邊區之前,畬民就已經和“內地民”?漢人?雜處一起了,與漢人有交往接觸。但因畬民的原始圖騰崇拜和生活習性,使得畬漢兩族族群界線分明,畬民的原始族群意識也表現得異常強烈。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族群中廣泛流傳畬姓盤、藍、雷、鐘同一祖源的“盤瓠傳說”。史書上記載盤瓠傳說,最早見于東漢應劭的《風俗通義》,其他散見于先秦神話、《山海經》、干寶的《搜神記》、郭璞的《玄中記》、范曄的《后漢書•南蠻傳》等。其中范曄的《南蠻傳》描述最為詳細。雖傳說中盤瓠子孫是巴、蜀、武陵、長沙、廬江郡的“蠻夷”,但內容與畬族流傳的盤瓠傳說大同小異。傳說故事梗概是:高辛皇后患耳疾三年,醫生從其耳中挑出一條三寸大蟲,用金盤覆蓋,后變作五色花斑龍麒,高辛帝見了歡喜,賜名金龍,號稱盤瓠。其時番王來犯,邊陲緊急,高辛帝張榜發文,能斬番王頭者以三公主妻之。盤瓠挺身而出,揭榜而行,潛入番殿,乘番王酒醉,咬斷其頭,回國獻給高辛帝。盤瓠與三公主結婚,生下三男一女。高辛帝賜長子盤姓,名自能;賜次子藍姓,名光輝;賜三子雷姓,名巨佑;女兒嫁鐘智深為妻。盤瓠喜好自由,不愿為官,攜妻兒眷屬寓居潮州鳳凰山,山田任其耕種,永無稅納,族內自相婚配,繁衍子孫。“盤瓠傳說”是反映畬族祖源的神話,雖不足信,但它是畬族的原始先民對本民族的民族起源、生活理想、價值判斷的精神假想,用古老的傳說來解釋原始圖騰。如果說這種原始先民集體無意識進行藝術加工的神話傳說蘊涵了朦朧的族群意識,那么,畬族人民為了永世不忘祖源,把祖源傳說編寫成便于口頭傳誦的長篇敘事詩《高皇歌》?也有稱《盤瓠王歌》、《祖源歌》?,甚至還把它載入族譜,則是畬族人民極力維系族群內部感情的集體行為,是族群意識的強烈體現。
其次,懸掛“祖圖”祭祀,緬懷始祖盤瓠,對族人宣講盤瓠王的豐功偉績,不僅有教育意義,還有重要的收族功能。畬族非常重視祭祀始祖盤瓠,如史載散處浙江溫州的畬族,“溫處畬客,極重祭祖。祭壇前,有畫幅,長可數丈,上繪盤瓠銜犬戍將軍頭故事,或高辛氏以女妻盤瓠故事。時常高歌,且恣飲啖。”①篤信盤瓠成為畬族宗教信仰和精神生活的重要部分。過去,畬族每家每戶廳堂正中堂壁都設有香案,祖宗牌位上書“本家寅奉堂上高辛皇氏敕封忠勇王汝南郡?或馮翊郡,或潁川郡?生長香火祖師歷代合爐祖宗之位”,每年除夕、正月初一、十五和子女成年禮都要在家中舉行祭祀儀式。祭祀儀式非常特殊,各地不一。廣東畬族“每歲除夕,舉家必席地而食,以為狗吃,必在地也。”②福建一些畬民“在大年除夕必懸狗頭神像,家中依次銜豬骨一枚作狗狀繞桌匐行,繼則向狗頭祖像叩拜而歌。”畬族男子年滿16歲要舉行“做醮”的祭祀儀式,即成年禮,在祖堂懸掛畫有盤瓠像的祖圖,焚香祭拜,由名望高又熟悉做醮的人主持儀式,并為成年男子起法名。除每戶家中祭祀盤瓠外,還有舉行較大規模的族人共同祭祀盤瓠活動。有單姓族人在祠堂祭祀,也有盤、藍、雷、鐘四姓聚集在公共祠堂懸掛祖圖共同祭祀。祠堂懸掛的祖圖形制較大,一般是把盤瓠傳說衍畫為十幾米長的連環畫式彩色圖畫,展現始祖英勇殺敵、登朝取姓、山巖田獵的光輝形象。祭祀時,敬獻三牲、果品、茶酒,鳴炮緬懷始祖形象,合族敬祭,圍唱《高皇歌》,跳祭祀舞,然后組織隊伍,鳴鑼開道,舉牌擎幡,游行村中。畬族祭祀活動很頻繁,“每年祭祀三、四次,各地時間大同小異,多半在除夕、大年初一、二月初二、五月節、七月半,或春秋二祭。以往有隔三年大祭一年,后改大祭一月,又后改大祭三天。”祭祀儀式無論在家中還是在祠堂舉行都是秘密進行的,祖圖也秘不示人。如此頻繁而隆重的祭祀活動,表現出了本民族的共同心理和集體意識,可以鞏固本民族內部的感情和團結。
再次,畬族族內規定盤、藍、雷、鐘四姓自相婚配,不與外族相通,族群的自我保護意識很強。畬族族內婚配在古代神話、史志、文集中都有大量的記載。干寶的《搜神記》?卷一四?云:“盤瓠死后,自相配偶,因為夫婦。”清代長汀范紹質在《汀州府志》卷四十一《瑤民紀略》中記述:“汀東南百余里,有瑤民焉鄉人呼其名曰‘畬客’以盤、藍、簍?雷?為姓,三族自相匹偶,不與鄉人通。”清乾隆黃惠修《龍溪縣志》卷十《風俗》載:“窮山之內有藍雷之族焉,不知其所始兩家自為婚娶。”廣東明嘉靖刊本的《惠州府志》卷一四《外志》載:“?瑤?自信為盤瓠后,家有畫像其姓為盤、藍、鐘、茍,自相婚配,土人與鄰者也不與通婚。”此外,古代的文人筆記、小說,如明代鄺露的《赤雅》、謝肇?的《五雜俎》、清代梁章巨的《歸田瑣記》等,均有關于畬族自相婚配的記述。畬族群眾在日常祭祀圍唱的《高皇歌》也唱道:“皇帝圣旨話認真,藍、雷、三姓好做親?婚配?。當初皇帝一句話,女大莫嫁哈佬?漢人?去”。從廣為流傳的祖源歌看來,畬族人早就假托了高辛皇帝傳下族內婚配的旨意,著意保持民族血緣的純潔性,維護族群內部利益。族群意識之強烈可見一斑。
二、客家地區畬族族群意識變弱
隨著封建統治階級加強對畬民的統治和欺壓,以及漢文化的強勢侵入、推行,畬民為逃避壓迫與歧視,隱去畬族身份,逐漸打破內婚制,與漢人通婚,接受漢族文化,淡化甚至放棄民族信仰和禁忌。在閩粵贛邊區的畬族,則與客家先民通婚,接受中原文化,歷經數百年之后,畬族被居于強勢文化地位的客家先民同化,最終形成了以中原文化、客家先民為主體的客家民系。畬族姓氏也仿效客家編修族譜,附會“寧化石壁”的遷徙歷史,以示客家?漢族?之正統。如,上杭廬豐藍氏修族譜溯祖源時,以“相傳源于汀之寧化石壁,其詳不可盡考”,①來敷衍歷史,附會客家。由此,從客家民系的孕育之始,即唐宋之際,到整個封建社會結束、新中國的建立,畬族的族群意識出現由強到弱,由顯到隱的變化。
其實,畬族在中唐時期就與少量流亡入閩的中原流民開始雜處,共同開荒辟土。楊瀾《臨汀匯考》卷一《方域考》載:“長汀為光龍洞,寧化為黃連峒,峒者苗人散處之鄉,大歷?766779年?后始郡縣,其巢窟招集流亡,辟土植谷,而納貢賦。”到貞元?785804年?后,在“苗人”?畬民?與“流民”?南遷漢人?的共同開發下,山水資源豐富的汀州很快便成為如時人風土詩描繪的“山鄉只有輸樵戶,水鎮應多養鴨闌”般怡然的東南樂土。好景不長,唐末黃巢之亂后,大批的中原流民南遷入閩粵贛邊區避難,當地人口劇增,據宋胡太初《臨汀志•戶口》載,唐貞元?785804年?間,汀州有5330戶,約1.5萬人。到宋元豐?10781085年?間,增至主客81456戶,約24.4萬人。而到宋慶元?11951200年?間已增至主客218570戶,約65.6萬人。人口的劇增給本是逸于山林豐衣足食的畬民帶來巨大的生存壓力,加之“貴家辟產,稍侵其疆;豪干誅貨,稍籠其利;官吏又征求土物:蜜蠟、虎革、猿皮之類。”導致了“畬民不堪,?于郡,弗省,遂怙眾據險,剽略省地。”②豪強和官吏對畬民進行變本加厲地剝削、掠奪,畬民不堪重負,奮起反抗。如乾元元年?894年?,寧化黃連峒蠻兩萬多人圍攻汀州;宋紹熙?11901194年?中,上杭峒寇結他峒為亂。閩、粵、贛各地畬族反抗也風起云涌,但最終都遭到了封建反動統治階級剿殺而失敗。于是,畬漢民族矛盾激化。
長期以來,封建反動統治階級對畬民施行民族壓迫政策,畬族倍受歧視和凌辱,統治階級甚至視畬民為“異類”和身份“不清白”而限制畬族科考。如,浙江《處州府志》載:“?畬民?散居溫州者,于道光六年援例求考,諸生稟于學使寶應朱文定公云:‘照例身家不清白者,不準與考’。泰順畬民皆作輿臺為人役,身家未為清白,奉批不準與考。”③個別封建統治階層的有識之士也覺得民族歧視實在過分:“宜邑畬民也有似此?限考?者,固當分別觀之。若概指為異類,不齒齊民則過矣。”④部分地區漢人經常辱罵畬族群眾。
而在客家地區,素來善良友好、熱情好客的客家勞動人民與畬族人民之間沒有深層次的矛盾。但在封建勢力長期欺壓和強勢的漢文化占統治地位的形勢下,為圖謀生存與出路,他們只好被迫融入到客家的文化生活圈,打破畬族內部交婚制,與客家各姓通婚。其中閩西客家地區的畬漢通婚最為普遍。廈門大學郭志超教授曾輯寧化城南茜坑村《雷氏家譜》?民國3年重修?、清流東華鄉基頭村《雷氏家譜》、上杭廬豐《閩杭廬豐藍氏族譜》?民國33年刻本?、上杭《上杭雷梓福公家譜》?民國元年重修?、上杭《潁川上杭鐘氏族譜》?1990年版?等多種畬姓族譜發現,“唐宋元明時期畬族通婚的對象幾乎全是漢族即客家及其先民。”客家及其先民娶畬族為妻的也是普遍可見。上杭素有“丘半縣”之稱的丘氏自宋代開始就與藍、鐘等姓畬民婚配,開族衍脈,枝繁葉茂。據上杭南坑《杭川河南邱氏族譜》?乾隆三十年修?載:三五郎公生十子,其中伯二郎娶藍氏,伯九郎娶鐘氏;伯七郎公之孫惟祿公配劉三娘、藍六娘;惟祿公之孫四三郎配藍四娘(即上杭黃坑三世祖);開基上杭勝運里南坑惟長公(一世祖)之子萬一郎公配藍氏;五世祖百七郎七子配鐘氏;八世祖守興公配藍六娘。據上杭《李氏族譜•太拔院前木德公房》?2000年版?載:七世祖和公配藍氏、安公繼配雷氏;九世祖惟寬公配雷氏:十世祖十兄弟除何隆公、士琦公配鐘氏外,其余全部配藍氏。可見,畬客互為通婚,其來已久,血緣混化與文化融合亦深。
古代畬族被漢人呼為“畬民”或“畬客”外,其世代居住的村落也被叫做“某畬”或“畬某”。至今,閩西等地還保留了含“畬”的村落名,新羅區有21處,漳平12處,武平36處,連城17處,長汀13處,上杭12處,永定4處,寧化4處,清流2處,明溪3處。為了擺脫民族歧視,畬族干脆遷離被含“畬”字的祖宗開基地或更改帶“畬”字的村名,隱去畬民身份。上杭廬豐豐濟村《藍氏家譜》真實地記下了此事:“四世祖伯十郎公世居畬里?今廬豐扶洋村?,被呼畬民,在當時大漢族主義形勢下,公深覺非漢化必無生存之余地。然而要擺脫畬族身份又非遠徙他方不可,因此立下遠徙初衷。五世祖子榮公生于永樂年間,初居扶陽畬里,及壯偕同諸弟俱各攜眷遷徙他方。為掩蓋真相,對扶陽故居?即畬里?改稱金竹陂,此舉亦公與諸弟之明智也。”①查《大埔縣志》可知,到民國時,大埔的?里、黃?、上坪?、下?坪、下?、彭公?、山客?、桃子?、曾子?、李湖?、余水?、留壺?、新村?、王家?、將軍畬、澄大?、夏?,均無畬民姓氏,大多數畬民已遠徙或改遷到不含“?”字的村落而與漢族雜居,如利坑?鐘姓51人,張姓263人?、古村?鐘姓778人,曾姓339人,張姓53人,胡姓28人?、永定坪?村民皆鐘姓,293人?、溪上?藍姓255人,鐘姓24人,江姓17人?、河腰?藍姓159人?。②由此可見,畬民試圖徹底消除畬族的烙印。
畬族雖然沒有文字,但擁有本民族語言。李調元《南越筆記》中說,畬民稱火曰“桃花溜溜”,稱飯曰“拐?”。在漢化過程中,畬語的語音、語匯、語法已融匯入中州語形成一種新的語言,即客家方言。畬族除廣東博羅、增城、惠東、海豐等縣約1000多人還使用畬語外,其余居住在福建、浙江、江西、安徽的已經使用當地方言,如福建閩西各縣。廣東省潮安、豐順兩縣的99%以上的畬族使用漢語客家方言。畬族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畬語”在客家聚居區已經消失。作為民族特殊標志的盤瓠信仰在客家地區也只留下歷史印記。畬族昔日廣泛流傳、家喻戶曉的“傳宗之歌”———《高皇歌》和祖圖大都已經失傳。在盤瓠信仰上,有些畬民家中的神主牌位安放有“狗頭”,或懸掛“狗頭王”祖圖。劉大可教授在福建武平村落的神明崇拜調查發現,在廂店鄉三背村、永平鄉中湍村的湍下供奉有“黑狗公王”的神位,也流傳有“黑狗公王”的傳說。因此,畬族不能拿狗肉作祭祀供品,忌吃狗肉。但大部分客家地區的畬族最為重要的文化特征已經消亡,畬族已經完全接受了客家文化,有客家血緣、具備客家族群的共同心理素質、講客家話,是十足的客家人。
新中國建立后,黨和政府十分重視少數民族工作,廣泛開展畬族調查識別工作。1953年、1955年和1958年,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先后三次派出調查組,深入福建、浙江、廣東等畬族地區進行民族識別調查研究,并寫出了20多份調查報告。1982年,國家民委為搶救畬族文化遺產,又派出調查組,深入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廣東五省畬族地區繼續調查,并于1986年由福建人民出版社結集出版歷次調查成果《畬族社會歷史調查》?施聯朱主編?一書。不過,該書刊出的篇章全是來自非客家地區的畬族調查報告。1953年,時任調查組組長、中央民族學院施聯朱教授親自到了上杭廬豐鄉?藍姓畬族8000余人?調查。但該書也未見廬豐畬族調查報告。這至少說明兩個問題:一是非客家地區畬族傳統文化保留較好;二是客家地區畬族已經同化為畬姓客家,一些反映畬族獨特標志的文化特征和畬族族群認同已經喪失。
閩西是歷史上畬族聚居的主要地區,也是客家大本營。在上世紀50年代,貫徹少數民族區域自治政策,非客家地區的畬民紛紛要求恢復畬族身份,建立畬族鄉。1957年,僅閩東的福安縣就先后建立了13個畬族鄉。但在閩西客家地區,上級部門暫不予承認畬姓群眾為畬族,沒有建立民族鄉。因為,多數畬姓群眾沒有要求恢復畬族身份,除了已經認同自己是客家外,還存在因長期被歧視而形成的民族自卑心理。據說,施聯朱教授到上杭廬豐等地調研后,向福建省委領導匯報情況,在匯報會上,出現了一個戲劇性場面:當時在場的省主要領導對省民政廳長藍榮玉?后任福建省副省長?說:“你就是畬族人?”藍榮玉急忙回答:“我不是,周圍姓藍的是畬族。”這“周圍”可能是指周圍的縣鄉,即武平、長汀等地。藍榮玉是上杭縣廬豐鄉豐濟村人,是世居廬豐扶陽畬里四世祖藍伯十郎公的后裔。連畬族精英也不認同自己是畬族。當時上杭畬族成份未被確立也許與之有所關聯。
三、落實民族政策后客家地區畬族族群意識復蘇
改革開放后,國家進一步落實少數民族優惠政策,加大扶持少數民族發展的力度。于是,在政府和畬族群眾雙重利益的驅動下,泯滅已久的民族意識被重新喚醒,一些畬族精英積極配合當地政府向上級申請恢復畬族成份。
畬姓客家被“再畬化”。如上杭縣政府于1987年協助當地畬姓群眾向上級民委成功申請恢復畬族并于當年12月26日向有關單位下發通知,恢復該縣藍、雷、鐘部分群眾為畬族。該《通知》開頭說道:“近年來,我縣藍、雷、鐘姓部分群眾按戶簽名多次報告申請,要求恢復其畬族的民族成份。”對此,客家學研究學者鐘晉蘭?上杭中都畬族?教授說,“根據我的生活經驗與田野訪談經驗,當地人很久以來都是沒有畬族、漢族?更詳細地說應是客家?的區分的,一般老百姓也不太了解國家的民族政策,所以他們不會有要求恢復民族成份的自覺意識。那么,他們又怎么會有‘按戶簽名多次申請’的行動呢?很顯然,有一批組織者在策劃與主導。”在“一批組織者”的策劃下,1988年8月正式成立了縣民族事務委員會,《上杭縣畬族志》記錄下了當時的情形:“成立大會開得莊嚴、熱烈、圓滿成功,盛況空前。縣內畬民紛紛表示祝賀,并賦詩高誦,為上杭畬族人民恢復民族成份歡呼。”2012年4月,筆者在廬豐畬族鄉調查,報告人藍玉祥?63歲?說,當時上面有人來收集祖圖、民族服裝等,我們沒有祖圖,后來是到外地借來的,我交了件我母親的衣服,和客家衣服沒有什么區別。另一報告人廬豐畬族中學藍全山老師說,他因上過畬族鄉土歷史課,懂得畬族基本知識,但畬族普通老百姓對畬族文化知識知之甚少,他們所知道的就是上世紀80年代政府恢復了藍姓的人為畬族,國家實行民族優惠政策,夫妻倆是畬族的可以生兩個孩子,升學可加分,上大學可以讀民族預科班等。其他客家地區恢復畬族情況也大致如此,如江西會昌縣黃沙藍子村的村民回憶說,“縣政府要我們改畬族時,我們不愿意,因為我們沒有畬族的概念。后來縣政府就動員我們,說改少數民族可以得到優惠政策,如計劃生育、高考、扶貧資金等都有照顧。于是就從漢族改成了畬族。”當得知上杭畬姓恢復畬族成份獲得好處后,武平、長汀等縣畬姓也紛紛申請要求恢復畬族民族成份,但上級民委已經發現,閩西客家地區的畬族與客家沒有什么區別,因此便不再批準了。所以,武平大禾等藍姓雖與上杭廬豐藍姓同為大一郎公裔孫,但前者是漢族客家,后者是畬族。這是畬姓精英和政府共同導演“再畬化”的尷尬。
在漢化過程中,客家地區畬族群眾對自己的民族文化、民族意識已經基本喪失了認識。因此,他們“再畬化”后,亟需重構民族文化,建立能維系畬族成員共同感情的精神家園。于是,一系列的畬族文化“復活”工程拉開序幕。如上杭縣政府1987年成立縣民族事務委員會后,由副主任黃集良同志專門負責收集整理畬族材料,準備編纂出版反映畬族歷史文化全貌的《上杭縣畬族志》。1994年5月由黃集良擔任主編,經過“三易其稿”的《上杭縣畬族志》終于出版。但仔細研閱該書,遺憾的是,其最能體現畬族文化和畬族特色的章節內容或顯單薄乏力或與客家相似,如“民族歷史”因史料不足,只能敷衍,“社會習俗”與“信仰”所涉及內容與客家無多大區別。接著,畬族鄉政府組織人力按圖索驥編寫中小學畬族鄉土教材,但也流于形式,老師不愛講,學生不愛聽,淺嘗輒止。
除官方行為外,畬族的民間社會精英通過編修族譜來恢復族群記憶,“修正”族群認同,喚醒畬族意識。周大鳴教授曾以江西尋烏縣澄江鄉汶口村修于1994年的《黃田藍氏族譜》和尋烏北亭村《汝南堂藍氏續修族譜》為例指出,“在1985年以前的族譜中,每一次族譜的序言有一個逐步‘漢化’、‘正統化’的過程,受‘大傳統’影響的烙印不斷明顯。而1985年以后修的族譜則是‘畬化’的過程。”也就是說,落實民族政策之前,畬姓族譜大多回避畬族歷史文化,編排體例、文教禮制、風水觀念等力求與客家譜牒相同,以示“漢化”。而恢復畬族成份落實民族政策之后,所編修的族譜開始“正本清源”,重構歷史。如江西尋烏北亭村《汝南堂藍氏續修族譜》的序言中說:“綜覽我族譜牒,查證史料,我族藍氏系出源于陜西藍田,屬藍田人種。神農十一代來帝時分姓氏,炎帝時開族為畬族。來帝傳位榆岡?罔?接作任皇位時,其時番兵入侵,出榜招賢,盤瓠被招,平息外患,取得公主,生下三男一女,帝甚歡,遂賜?次子于帝榆罔?姓藍取名昌奇,封汝南郡。昌奇公則為我族之鼻祖。”把“盤瓠傳說”與舊譜中的“鼻祖昌奇”完美嫁接在一起,并塑造盤瓠的英雄形象。修于1995年的《潁川上杭鐘氏族譜》述“源流考略”時說,“據歷代所載:‘鐘氏一族實出自帝嚳、契。’契為商之祖先,帝嚳高辛氏之子,而神話傳說中的‘盤瓠’,也出自高辛帝是相一致的。”言下之意,鐘氏實出盤瓠。這是畬族民間精英主導“再畬化”的一個典型。
其實,經過數百年的畬漢?客?融合,除畬民向客家先民學習先進的中原文化外,客家先民也不斷學習了畬民的山地生存技能,汲取了畬民的語言文化,習染了畬民機智勇敢、吃苦耐勞、純樸而又浪漫自由的精神品格,加上兩族的頻繁通婚,畬族的“漢化”,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民族混合體———客家,客家地區的畬族與客家的關系如此緊密。
本文作者:邱立漢 單位:龍巖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