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古代文學論文
一切成功人物的塑造,他們的性格情態都不是平面的,僅靠一個角度的刻畫不能完成,沒有多視角的藝術刻畫,就難以塑造出豐滿深邃、有血有肉的藝術形象。潘又安是《紅樓夢》[1]中眾多小廝之一,雖然他僅在書中第七十一、七十二與九十二回中出現,但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許有人認為潘又安膽怯懦弱,也許有人認為他敢作不敢當,但是隱藏在他膽怯懦弱外表下的是一顆對封建等級制度、婚姻制度決絕反抗的心。他是眾多男仆形象中唯一一個敢于進行反抗的人物,敢于用死去捍衛愛情的“勇者”。本文試圖從敘事學視角解讀潘又安形象,進而探討其悲劇命運的成因。
一、潘又安形象的結構安排
“表層結構”和“深層結構”是20世紀后半葉由喬姆斯基在《深層結構、表層結構和語義解釋》中提出的理論。一般敘事作品表層結構的基本條件是:平衡—破壞平衡—新的積極或否定性平衡,這種結構是與敘事文本字面意義直接相關的結構分析,一旦這種結構受到破壞便會產生不知所云或支離破碎之感。而“深層結構”研究的內容是各個要素與故事之外的文化背景之間的關系,這個結構和表層結構不同,并非在于字面上的敘述,由于文化背景中的社會心理結構無意識地滲入敘述中,因而這是市民社會中的一種憤世嫉俗的人生智慧,潛藏在作者的無意識中的結構分析。首先,運用表層結構的經典模式分析潘又安形象的結構安排。潘又安與司棋的故事情節如下:1.潘又安與司棋在園中約會;2.鴛鴦無意中撞破二人約會;3.司棋與潘又安向鴛鴦求情;4.司棋病倒,潘又安畏懼遠逃;5.司棋被攆,潘又安不久回來;6.司棋母反對二人在一起;7.司棋堅決表明心志后自盡;8.潘又安說明原委,本想用金錢試探司棋;9.潘又安為司棋殉情。以上故事情節我們可以按照“平衡—破壞平衡—新的積極或否定性平衡”的模式分析潘又安形象的塑造。“潘又安與司棋在園中約會”是一種平衡,一種很正常的現象,男女之間在園中你情我愿,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鴛鴦無意中撞破二人約會”在此破壞平衡,外人的介入使得約會的平衡被打破,成了偷情。于是,作者安排了一系列事件來塑造二人形象,“司棋的求情,潘又安的遠逃,司棋母的反對,司棋的表明心志,直到司棋自盡”都是在“破壞平衡”下的舉動。司棋“烈婢”形象作者塑造的極其成功,在此她作為陪襯突出了潘又安的性格特征。最后“潘又安說明原委,為司棋殉情”達到了“新的平衡”。這是一種積極的平衡,二人殉情,使得他們的形象達到了“藝術的完美”。他們殉情的平衡讓我們有一種心理的平衡,原諒了潘又安的遠逃,理解了他的苦衷,釋懷了他的試探,最后肯定了他的癡情與專情。由此,佩服他的勇氣,敢于為愛殉情,且忠貞不渝。
鑒于表層結構對潘又安形象的分析,從深層結構看,潘又安形象的塑造是對封建等級制度的一種批判。森嚴的等級制嚴格規定:奴仆地位低下,身份卑微,無人身自由,無經濟來源,沒有獨立性,婚姻不能自主。這一系列不平等規定使奴仆處于被侮辱、被壓迫的地位,而潘又安和司棋的一系列行為是對這種封建制度的反抗,對自己囿于貴族之家奴仆地位的掙扎,進而表露出渴望人身自由、地位平等的愿望,這在一定程度上是作者隱藏在人物形象中的美好憧憬,是其心底的渴望。另一方面,他們的殉情是作者對封建婚姻制度的否定,對婚姻不能自主的強烈控訴,當時社會容不得自由戀愛,因為自由戀愛觸犯了封建家長的絕對權威,在一定程度上掙脫了家長的約束,使他們的地位受到了沖擊。因此這是對封建社會一系列制度的不滿和批判。
二、潘又安形象的敘事視角
潘又安的出場作者并沒有進行太多的渲染,也沒有運用全知敘事模式,而是運用了限知敘事模式。“限知敘事模式”把視角限制在一定的范圍內,或采用某個人物的眼光來敘事,或全知敘述者放棄自己洞察一切和描述一切的權力,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某個人物身上,只描述這個人物的行動和透視這個人物的內心活動,對其他人物則采取旁觀者的視角。[2]楊義認為我國敘事文學有一個以局部的限知合成全局的全知特點,“它們把從限知到達全知,看作一個過程,實現這個過程的方式就是視角的流動”[3]。楊先生的觀點是以古代長篇章回小說為基礎分析得出的,這一觀點也適合《紅樓夢》中的潘又安形象,即通過他人的流動視角來分析潘又安。書中第七十一回敘述了鴛鴦晚上無意間撞破司棋與潘又安的約會。
首先,我們從鴛鴦的視角認識了潘又安,這是一個模糊的影像,敘述者沒有明確介紹他的相貌、年齡等,只介紹了他的身份———小廝,通過鴛鴦的心理活動、行為來一步步道出讀者的疑惑,接著敘述視角進行了轉換,從司棋口中這一疑惑得到解決,進而介紹了她與潘又安的關系,潘又安是司棋的姑舅兄弟。接著從敘述者視角描述了潘又安的行為動作,“從樹后爬出,磕頭如搗蒜”。從這一行為動作不難看出他遇事膽小怯懦,一味求饒。作為小廝,他和司棋一樣是下人,處于被壓迫、被奴役的地位,司棋都敢向鴛鴦求饒,而他卻缺乏男子漢的擔當,只是磕頭,奴性十足。作為男子,他沒有男人應有的骨氣,敢作不敢當,靠女子來解決事情。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潘又安是個性格懦弱,膽小怕事的下層仆人。書中第七十二回敘述者向我們交代了司棋與潘又安的復雜關系。二人青梅竹馬,山盟海誓,想方設法買通婆子幽會,事發后,潘又安逃走了,接下來轉換敘述視角,從婆子的口中司棋證實了他害怕私情暴露,逃走的事實:“你兄弟竟逃走了,三四天沒歸家。如今打發人四處找他呢。”司棋這位烈性女子氣憤不已,她想:“縱是鬧了出來,也該死在一處。他自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見是個沒情意的。”在此,側面反映出潘又安遇事畏畏縮縮,沒有主意,缺乏男子漢氣概,同樣是奴仆,他沒有司棋那么情深義重。其實這點我們可以理解,封建等級制度規定,仆人的人格不獨立,婚姻不自主,他們之間的愛情得不到封建社會的認可,婚姻由家主決定,丫鬟隨便配個小廝,小廝娶個丫鬟,平平淡淡度過一生。而在封建大家族中主子之間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寶玉和黛玉的愛情終究被阻止,何況奴仆間的愛情終將被阻撓。書中第九十二回介紹了潘又安和司棋的結局。在此,敘述視角再次進行了轉換,通過下人口中得知他們的悲劇結局:二人雙雙殉情。在司棋與其母親爭吵中,進行視角轉換,以司棋的視角看潘又安:膽小、遇事逃跑,敢作不敢當。司棋母親對潘又安的態度是又恨又氣,無可奈何。司棋死后,敘述者以潘又安的行為動作來描述他,原來潘又安在外打拼,發了財回來找司棋,并試探司棋的心,從他的視角看出他對女性的評價,對愛情和金錢的看法。司棋自盡后,他處理完司棋的后事也追隨司棋自盡了。可見潘又安亦是一位淳厚多情的男子,當司棋觸墻而死,其母要他償命時,他說出這樣一番令人震驚的話:“你們不用著急。我在外頭原發了財,因想著她才回來的,心也算是真了。你們若不信,只管瞧。說著,打懷里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飾來。”同司棋一樣,他是為人而來,為情而來。司棋是有眼光的,她情系于這個男子是值得的。最后從鳳姐這個管家奶奶的視角表明她對此事的看法,她對這對苦命鴛鴦的結局表示同情,且夾雜著感動,他們生死相隨,鳳姐在一定程度上羨慕二人的感情。總之,從這里我們看出潘又安有一種反抗的意識,他不甘愿作仆人,逃出賈府,努力打拼賺錢。他在封建等級森嚴的大觀園內與司棋敢于沖破藩籬,秘密約會,私訂終身,在當時是何等勇敢的行為,反映出他們對封建婚姻制度和等級制度的大膽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