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歷史文學論文
本文作者:何鎮邦
完顏海瑞的長篇歷史小說《歸去來兮》(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11月版)不僅比他前些年一部反映明代宮廷一段反腐故事的歷史小說《天子嬌客》前進了一大步,具有更高的思想藝術境界,而且在當下的長篇小說創作中,尤其是長篇歷史小說創作中,是一部在思想藝術上均有新突破,其創作經驗值得認真總結的重要作品。中華歷史觀與民本思想正確的歷史觀既是觀察歷史與書寫歷史的萬能鑰匙,也是一部歷史小說的靈魂和決定歷史小說思想藝術質量的關鍵。因此,考察一部歷史小說的創作,往往首先考察其歷史觀正確與否。我們看到,完顏海瑞的這一部為清代康熙中早期福建水師提督施瑯收復臺灣的歷史小說,其歷史觀是正確的,他是用唯物史觀來觀察和表現這一重大而復雜的歷史事件,塑造一系列歷史人物的藝術形象的。首先,他用大中華的歷史觀來觀察和表現康熙派施瑯專征臺灣,終于完成統一祖國大業這一重大而復雜的歷史事件。
明末清初,民族矛盾與階級矛盾錯綜復雜。滿族入關入主中原,從山海關到北京以至江南,一路殺來,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均使滿漢矛盾激化,此時,鄭成功舉起反清復明的旗幟,抗擊南下的清兵,曾經起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后來又移師臺灣,把被荷蘭殖民者盤踞的臺灣寶島收回。僅此兩樁壯舉,稱鄭成功為民族英雄,稱鄭家軍為正義之師,絲毫不為過。但是,在鄭成功病故臺灣之后,其繼承者鄭經就毫無功業可言,其孫鄭克土爽更是成了被人操縱的昏庸的傀儡,在其小朝廷中,劉國軒專橫跋扈,馮錫范卑鄙無恥,政令日非,民不聊生,臺灣成了孤懸海外的一個非邦非國的孤島。而滿人入關之后,在經歷了一段殺伐穩定局面之后,順治帝福臨即提出“滿漢一體”的主張,中原漸趨平穩;尤其是在康熙帝玄燁即位親政之后,誅鰲拜,平三藩,中原漸顯現盛世之象,這時,他提出收復臺灣,統一全國,是順應民心的愛國之舉。福建水師提督施瑯和劉國軒同為鄭成功之部將,后來降清,其家二十多口被鄭成功指使劉國軒所殺。但歸降之后,也不為康熙重用,被調至康熙身邊任內大臣十三年,直至福建總督姚啟圣再三奏請委任施瑯為福建水師提督以便征剿臺灣被康熙恩準,施瑯才得以施展其抱負。對于施瑯先是降清后來又奉旨專征,剿撫并舉,收復臺灣一事,史家向來有所爭議。如果按照以漢民族為正統的史觀來看,對施瑯的行為有所爭議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若按照所作所為就是無可非議的了。
《歸去來兮》的作者完顏海瑞在這部歷史小說的創作中,用一種大中華的歷史觀來觀察和表現這一歷史事件,刻畫施瑯這一歷史人物的形象,寫他如何帶著復仇的目的到福建就任水師提督,又寫他在取得專權之后,尤其在澎湖海戰取得勝利之后,如何為了保護老百姓的性命財產,改征為撫,冒著性命危險到臺灣島上勸降,終于用征撫并用的辦法收復臺灣,完成祖國統一的大業。我以為,作者在這兒所采用的大中華歷史觀是一種正確的唯物史觀,它保證對施瑯奉旨專征收復臺灣這一歷史事件的作為和施瑯這一歷史人物的形象創造取得成功。其次,我們還可以看到,作者在描述施瑯奉旨專征收復臺灣這一歷史事件中,還處處體現出一種可貴的民本思想。這種民本思想是戰國時代的思想家孟軻早就提倡的,他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近民而為天子。”(見《孟子•盡心下》)這種“以民為貴”的民本思想成了歷代開明的統治者或有所作為的政治家一種可貴的政治理想,閃耀著人文主義的思想光芒。《歸去來兮》開卷第一章寫沿海以臘姑和周元生為代表的漁民越過“界墻”下海打魚遭受官兵鎮壓的場面,表現出對由于“戰事不息”而遭受自山東、江蘇、浙江、福建直到廣東五省筑成的界墻禁魚之苦的漁民的莫大的同情,后來又為周元生(周伯)與臘姑參加施瑯出征臺灣的水軍發揮重大作用,周元生甚至在澎湖海戰中壯烈犧牲。這些描寫都表現出一種可貴的民本思想。小說中寫施瑯在頗為壯觀的澎湖海戰獲勝之后,為了避免百姓遭受戰火之苦,暫停進軍臺灣,改征為撫,下大力量和冒風險到臺灣去招撫劉國軒等,也表現出一種可貴的民本思想。
而最為重要的一筆,也是最令人難忘的一個場面是第十四章第五節精心描寫的一個場面:在澎湖大敗劉國軒的水師精銳之后,施瑯冒險登上臺灣島直達劉國軒府上勸降,當施劉在客廳上唇槍舌劍進行辯論接近尾聲之際,被劉國軒綁架至臺灣囚禁于密室后來被施瑯原來的老仆“施福”救出的施瑯義子施世騅、女兒施世秀化裝為刺客潛入劉府客廳,欲行刺劉國軒,結果世騅被其親生父親劉國軒手刃,世秀也隨之自殺殉情。在施瑯勸降劉國軒大功告成之際,卻發生了如此人生悲劇,其中意蘊頗為耐人尋味。看來,施瑯在政治上是成功了,但是卻喪失了義子和愛女,他在人性上和良心上將長受責備。從這個情節的設置和這個場面的描寫中,似乎閃耀著更多人性的光輝,當然也以更深的層次表現了作者貫穿于全書的民本思想。關于歷史真實歷史真實成了衡量一部歷史小說思想藝術質量的標尺。檢視近三十年來林林總總的歷史小說,有相當一部分作品是不尊重歷史真實的。要如或戲說歷史,隨意編造,或打著“新歷史主義”的旗號,用一些史料片斷來表現和詮釋自己的觀念,有的甚至不惜把歷史現代化。這種作品,其創作態度是不嚴肅的,當然不足取。而另外一些歷史小說,名為小說,實則歷史資料而已,它們過于拘泥于史實,不敢進行合理的虛構和藝術想像,只是把一些史料加以拼接和堆砌,沒有進行從歷史到文學的藝術轉化,這種作品當然也不會受到讀者的歡迎。
何謂歷史真實?就歷史小說而言,歷史真實不僅僅是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某些言行的真實,更重要的是某一種歷史環境和歷史氛圍即文化的真實。在這方面,我同意長篇歷史小說《張居正》的作者熊召政的如下的表述:“所謂歷史真實,簡單地說,有三個方面:1、典章制度的真實;2、風俗民情的真實;3、文化的真實。前兩個真實是形而下的,比較容易做到,第三個真實是形而上的,最難做到。前兩個形似,第三個神似。形神兼備,才可算是歷史小說的上乘之作。”(見《讓歷史復活》一文,《〈張居政〉》評論集第263頁,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從歷史真實方面來考察,《歸去來兮》也稱得上是一部創作態度嚴肅、藝術質量上乘的歷史小說佳作。小說所描述的主要歷史事件和描寫的主要歷史人物都是有史有據的。康熙二十二年前這場從姚啟圣奏請派施瑯任福建水師提督,拉開收復臺灣、統一全國這一事件的序幕,到施瑯征撫并用,收復臺灣全島于康熙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向康熙遞呈《恭陳臺灣棄留疏》獲得欣然允奏,這場長達數年的斗爭畫上完滿的句號,整個歷史事件的全過程和大的關節是符合歷史真實的。而小說中所寫到的一些主要歷史人物康熙、施瑯、姚啟圣、劉國軒等等,也是于史有據,符合歷史人物的原貌的;小說中一些虛構人物,如劉國軒安排在施瑯身邊的潛諜許杰(施福),施瑯的義子世騅和愛女世秀,漁民臘姑、周伯(周元生),姚啟圣的義女戴鳴鳳等等,其言行,其思維也是符合當時的歷史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