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歷史文學論文
歷史人物和歷史小說中的人物形象,既有聯系也有區別。其聯系部分是歷史真實,其區別是藝術真實。歷史真實部分傳達的并不是歷史人物的全部,而是其社會活動的精華部分。藝術真實則是經過作家對歷史進行認識、審視、取舍、復位,創造出的典型環境中的典型形象。因而歷史人物和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已是不同領域、不同范疇中的不同事物。我們既不能按圖索驥,從文學作品的人物形象中去尋找歷史人物,也不能互相取代,用歷史人物替代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歷史學家筆下的歷史人物是客觀的,而文學家筆下的人物形象是主觀的;歷史人物是歷史的載體,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是美學載體。
如今大陸圖書市場上的歷史小說,尤其是關于清朝宮廷題材的小說可以說是琳瑯滿目,而影視屏幕上關于清朝宮廷題材的影視劇,可以說是泛濫成災,隨手拈來便是一大串。如《努爾哈赤》、《末代皇帝》、《末代皇后》、《火燒圓明園》、《康熙大帝》、《雍正王朝》、《宰相劉羅鍋》、《康熙微服私訪》、《戲說乾隆》、《乾隆下江南》、《還珠格格》、《日落紫金城》等。上述清朝宮廷題材的電視劇,大體上可分為三種。第一種是以歷史為依據,在不違背歷史真實的情況下進行藝術加工和塑造,如《末代皇帝》、《火燒圓明園》、《努爾哈赤》等。這一類作品的創作態度是比較嚴肅的,是同類題材作品中的上乘。第二種大體上接近歷史事實,但比較多地融入了作者的想象和虛構,如《宰相劉羅鍋》、《日落紫金城》等。這一類作品的創作態度也是比較嚴肅的。其人物形象活潑豐滿,機智有趣,是應當受到尊重和歡迎的。第三種即戲說,比如《戲說乾隆》、《還珠格格》、《康熙微服私訪》等。這一類作品,一是“玄”,二是“花”,三是“亂”,四是“假”。“玄”,作品中的許多東西,不但沒有歷史依據,現實生活中也是不可信的。“花”,嘩眾取寵,缺乏生活實感。“亂”,胡亂瘋鬧,弄得人鬼不寧,雞飛狗跳。“假”,即違背了歷史真實,也違背了藝術真實。有的作品把封建王朝的最高統治者皇帝,寫成了深入群眾的典范,劫富濟貧的俠客,反腐倡廉的英雄。他們為了老百姓,不惜冒著生命危險,闖龍潭,入虎穴,坐牢,挨打,受辱,當乞丐。在他們身上完全看不到封建王朝最高統治者的兇惡、殘暴、貪婪無恥的一面,讓人看了以后仿佛感到他們比無產階級的革命領袖還要廉潔奉公,還要愛民如子,還要體察民情。這樣一些既違背了歷史真實、也違背了藝術真實的作品不僅大大降低了電視劇的質量,而且極易給廣大觀眾和讀者造成歷史誤導,甚至會造成信仰上的混亂。這樣的作品,嚴格地說不能稱為歷史小說和歷史劇,如果作者真有創作沖動和創作勇氣,完全可以不假古人之名,把它們寫成現實題材的作品,使它們匯入時代的主旋律之中,其社會效益和藝術效果可能更好。文學作品以古諷今,或作某些象征和暗示,是必要的,也是可行的,我們的前輩中就有不少人做得很好。像郭沫若的《屈原》、魯迅的《鑄劍》、田漢的《岳飛》等作品,既表現了特定歷史環境中古人的愛國正義精神,又與當時中國反對異族入侵的事實吻合。他們并沒有把屈原、岳飛寫成左權、趙一曼。
歷史文學作品只有選取那些歷史螺旋式上升中看似歷史重復、實際是歷史前進的似曾相識的事件和人物,表現出其共同的精神和愿望,才能引起古今共鳴,才能達到古為今用的目的,而不是隨意編造。歷史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必須遵守一些基本原則:其一,歷史人物形象不能脫離他所生活的歷史環境;其二,歷史人物形象不能完全超越他自己的歷史局限;其三,歷史人物形象不能超越歷史語境;其四,歷史人物形象不能成為穿古代服裝的現代人。
臺灣作家樸月關于孝莊太后的形象塑造,很大程度上避免了那種穿古裝衣服演義今日生活的現象。樸月以兩部長篇小說《玉玲瓏》和《金輪劫》的篇幅來塑造孝莊太后的形象,從內蒙古科爾沁草原一個7歲的天真活潑的小姑娘玉兒,一直寫到力挽政治狂瀾,扭轉王朝乾坤,輔佐、保駕丈夫皇太極、兒子福臨、孫子玄曄三代王朝的統治;親眼目睹和親自參與了大清王朝從孕育到誕生、到發展、到入主中原、到繁榮的輝煌事業。孝莊太后在中國五千年歷史上的實際歷史地位和作用,超過了任何一個統治階層的女性領袖人物。她經歷的特別復雜、殘酷而漫長的政治斗爭和政權轉移,也是任何一個統治階層的女性領袖人物望塵莫及的。要塑造好這樣一個人物,要對那么龐雜、豐富、曲折、漫長的軍事、政治、宮廷、民間、婚戀、戰爭、蒙古、清朝、明朝等的各種生活和人物進行想象、塑造、復位,談何容易!又豈是區區幾十萬字的作品可以勝任的!樸月的機巧就在于她不追求面面俱到,不追求浩繁富麗,不追求開創一條浩浩蕩蕩、奔騰咆哮的大河,而是根據自己的所有和所能,開鑿一條能承載自己藝術構思、滿足人物形象活水的玲瓏河溪。小說中有戰爭,但場面不大;有宮廷生活,但不繁文縟節;有政治斗爭,但中心突出;人物眾多,但重點明確。
兩部長篇小說中的情節和人物都是相通和貫穿的,中間的銜接部分,也天衣無縫。因而《玉玲瓏》和《金輪劫》也可以看作是一部小說的一二卷或上下集。兩部小說的中心人物和貫穿首尾的中心形象是女主角孝莊太后。因而作者在這個人物的塑造上,花費了最多心血,也寫出了不少讓人一睹難忘的特色。作者在塑造這個形象上,突出地運用了多重錯位法。這個形象的成功,也是錯位法的成功。
1.地位和使命的錯位。小說一開頭,孝莊太后還未步入人生的成年階段,作者就多方面地下達和渲染科爾沁草原上的小女孩布木布泰的超凡使命。她是一個“母儀天下”的“富靈阿———福星”,她必須嫁給大清擁有“汗位”的男人。于是她陰差陽錯地做了大她20多歲、連兒子豪格都比她大3歲的姑丈皇太極的妃子。在皇太極的眾多妃子中,她只是一個最末的等待圓房的小女孩。她的年歲雖小,在妃子中地位不高,手中的權力不大,但她卻要“母儀天下”。于是作者除了極寫她的美麗之外,還要賦予她非凡的智慧,以少女的身份實際充當皇太極的顧問和軍師的角色。她向在袁崇煥鐵壁銅墻面前一籌莫展的皇太極獻出了“避實攻虛”的策略,叫皇太極利用滿蒙聯盟的有利形勢,繞過長城從蒙古攻到北京城下,解決了滿清入主中原的關鍵性的戰略步驟,為清朝掌握全國政權開辟了通道。一個權位不高且被皇上嫉妒的小女孩,以智超權地解決了連至高無上的皇帝都沒有能解決的重大戰略方針,為二百多年的滿清王朝奠定了方向和基礎。以智慧克服地位低、使命大的矛盾,出色地完成使命,是令人信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