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歷史文學論文
在歧義迭出的現當代歷史文學評論和研究中,創作方法往往是彼此論爭的一個結穴所在。君不見八十年代初郭沫若歷史劇大討論中,圍繞著郭劇的真實性問題,肯定者如王瑤,否定者如曾立平山,人們意見的嚴重對峙都無不可從創作方法那里找到答案。我這里無意對郭沫若歷史劇進行具體的評析,只是想強調指出:歷史文學創作既受一定歷史生活的制約(在大關節上與歷史保持“異質同構”的聯系),更與作家的創造主體密切相關。而就作家主體方面而言,這之中創作方法又占有相當重要的位置。作家在進行藝術創造時,無論他是否意識到,總是要按照一定的規律去完成自己的藝術實踐。而創作方法,顧名思義,是作家在創作過程中為達到藝術反映和表現歷史生活的目的所運用的方法,它是人類在長期藝術活動中不斷總結積累起來的帶有規律性的實踐手段。正因此,所以不同的創作方法往往規定和影響了作家不同藝術(真實)形態的創造,我們是不可以將它們簡單地混為一談,更不可以搞揚此抑彼或抑此揚彼的人為褒貶。實踐表明,現實主義歷史文學與浪漫主義歷史文學本無軒輕之分,它們在價值上是平等的。
一現實主義的歷史文學現實主義作為一種創作方法,按照恩格斯的定義,那就是“除了細節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這種創作方法,提倡冷靜細致地觀察歷史對象,依照歷史的本來面貌進行描繪,它的最本質特征就在于它的客觀性。一般說來,現實主義歷史文學作家就其哲學觀來說,并不都是唯物主義者,但創作方法所致,使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即都面向歷史,從歷史實際出發,力圖真實地再現客觀歷史的真實畫面。托爾斯泰說他自己《戰爭與和平》的創作,“不是以幻想為基礎,而是以確鑿的歷史資料為依據。’,②他甚至聲言他的創作可以在“歷史”的封面上毫無愧色地寫上這樣的題辭:“我無所諱言。’心茅盾先生在他的《關于歷史和歷史劇》一文中也表示了類似的觀點,他反復強調歷史文學“既然取材于歷史,那就正像他創造一件取材于現代生活的作品一樣,他不能不忠實于歷史,正像他寫現代生活的作品必須忠實于生活。”依他看來,“真實地還歷史以本來面目”,揭示歷史矛盾的本質,那也就達到了歷史文學的最高真實。這些,都很典型地道出了現實主義歷史文學的基本觀點。
由于強調文學的客觀性,強調按歷史本來的面貌反映歷史,因此現實主義歷史文學都非常尊重和忠于歷史真實,把它擺在一個首要、突出的位置加以對待,從不因藝術真實的需要對它進行隨意怠慢或鄙薄?,F實主義作家,總是執著于藝術對象與歷史原型之間的密切血緣的對應關系。巴拉伊卡等人在論及捷克近代歷史小說時指出:現實主義歷史小說“首先是歷史事實的準確性與真實性,這就必須以認真細致的研究為前提。現實主義歷史小說家已不能像過去那樣隨心所欲地對待歷史現實(事件與人物),而必須尊重史實,這就必須了解各種類型的史料,因為現實主義要求真實地描寫時代與環境,不僅在整體上,而且在細節上也應如此。’,(t蔣和森同志也認為現實主義歷史小說,“除了必須具有通常的生活的真實和人的心理感情的真實以外,還必須嚴格地忠于歷史事實;雖是細節,也最好力求言之有據。”至于作為文藝作品所不可缺少的想象或虛構,亦“只能在史實所規定的范圍內發揮想象,不能借口是小說,就任意編造出不合歷史事實的故事,特別是與明文記載相違背的故事。’,(0所以出現在現實主義作家筆下的人物或事件,雖非悉按史載,不可能不摻有不少藝術虛構的成分;但主要的基本的描寫皆信而有據,嚴謹史實,與歷史原型非常吻合,甚至一些次要細節,也經得起歷史的檢驗。這就難怪現實主義的歷史文學常常具有“歷史的形象教科書”之美譽。也必須地決定了它的創作顯得特別艱難,在寫作之前,都要深入歷史,花費大量的時間進行史料的搜集和研究,不能有絲毫的馬虎?,F實主義,它絕不是靠一時的情感沖動或聰明機巧所能奏效的。
現實主義不僅嚴謹遵循歷史真實,特別重視藝術與歷史原型之間的姻緣聯系,而且在處理題材對象的過程中,盡力剔除主觀臆想的成分,按照“具有因果聯系的社會生活現象相互依存和相互制約’,(@的歷史觀點來進行綜合表現。具體到人物形象塑造,其顯著的特點就是像普希金在處理普加喬夫一樣,將人物安置在十八世紀俄國這樣一個特定的現實環境中,通過“普加喬夫和他的‘將軍大人們’的全部心理活動和階級自覺,不可分割地同產生他們的社會環境、同具有威嚴壯麗的詩意的起義暴動的自發勢力融合在一起”,在人物與環境的交互作用中刻畫普加喬夫的思想特征,“探求并解釋如此出類拔萃的性格和如此偉大的個性產生的原因”。這樣,就使得現實主義作家筆下的人物性格不但都有非常確定而具體的社會內容,而且環境對人物性格產生的制約作用,還有效地“賦予他們以自然本色’,⑦。人物也因此顯得具體實在,真實可信。正因這個原故,所以蘇奇科夫才論斷道:“要了解和再現主人公的個人命運,遵循現實主義方法的藝術家就不能不研究主人公在其中活動的社會環境的全貌,研究它的主要發展途徑和發展趨向,以及環境對主人公的影響。’,⑧另外的捷克理論家巴拉伊卡等人也指出:現實主義的歷史文學在藝術上的最明顯標志,“就是典型化的藝術。這種藝術能創造出在保持個性的同時具有普遍性的人物形象,他們體現著同一社會階級或階層或集團的眾多人物的特征。”叭清況既然如此,那么我們對現實主義歷史文學中的人物形象,當然也應該相應地采取從事實的全部總和、從事實的整體聯系進行把握的批評原則即典型化的批評原則。一切就事論事,孤立地抽出一些個別事實的作法,都是不可取,也是不應該的。
現實主義歷史文學的上述特征,常常招來這樣那樣的非議。這其中一個比較流行的觀點就是認為現實主義既然重視客觀歷史真實,那么就不可能有作家的主觀作用;即使出現具有主觀作用的描寫,那也是非現實主義的。這種批評顯然不符合事實,它是將現實主義與自然主義混為一談。真正的現實主義,不僅不排斥而且非常重視作家的主觀作用,無論從創作過程還是從創作結果來看,它都是反映和創造的辨證統一。從文藝心理學角度講,誠如前述,現實主義作家的創作,首先要把歷史對象攝入自己心里,在同化消融的基礎上把它內化為心理歷史,嗣后再加以藝術再現。這種創造物既是歷史生活的審美反映,又是新的歷史;它似歷史又不是原來的歷史,內中已包含了作家種種主觀因素的新的創造。蔣和森說嚴格忠于歷史事實,是就歷史文學有別其他一般文學應有的屬性特點而言的,他并沒有把歷史文學創作等同于“鏡子”,看成是按史敷衍;而且一切真正的現實主義作家也從不在自己的創作和歷史之間劃等號。他的《風蕭蕭》、《黃梅雨》在再現唐末農民起義的歷史時,凡是寫得精彩的,如王仙芝悲劇、鄭敗清廉衛道等等,都鮮明嵌入了作家自我的主觀感情色彩。同樣道理,上面數次提到的巴拉伊卡等人,他們在談捷克歷史小說時雖十分強調歷史文學不僅從整體而且在細節上最好也都力求真實準確,但卻絲毫無意否定作家主體的能動性、創造性。他們對捷克現代著名歷史小說家伊拉塞克的評價,就明確寫道:“伊拉塞克是自覺的現實主義者,對他來說,歷史的真實性高于一切;但同時他又是這樣的藝術家,很善于將嫻熟的敘事藝術的激情灌注在編年史所涉及的時代與歷史事件之中,善于使我們對陳舊的故事情節感到親切,使死去的人物形象具有生命力。’,⑩頗有意思的是伊拉塞克本人,他在回答一個祝賀他六十壽辰的代表團時說:“我竭盡全力來復活我國的歷史,使之接近更明朗的觀點,更為人所理解。我不是一個只盯著過去,不關心現時期本民族的艱苦搏斗的夢想家。正由于我全心全意參與這一斗爭,所以感到有必要回溯過去,因為不了解昨日,就不會充分理解今天。⑩這些事實可以說是對現實主義非難者的頗好批駁。當然,由于現實主義采取從客觀的角度來再現歷史的方式,這就規定了作家不能在作品中直接出面表態,要求他在藝術描寫過程中注意抑制自己的主觀情態,使之有機滲透在情節和場面之中,將主觀感受客觀化。對于現實主義來說,客觀性總是第一位的,作家主體的位置首先要服從生活本身的邏輯。這一點,我們也是需要指出的??芍F實主義歷史文學創作雖然同樣有“我”,但其主體位置的規定畢竟是遠置的,隱蔽的。